荆棘玫瑰

做醒不来的梦

坏种 (4-8)

*疯批深情攻×伪渣受



4

强逼袭来的眸芒迫使他心悸地厉害,临于这般窘迫的境地,宋亚轩无心再辩解,过多的无用功只会在这把烈火又添旺几分,他的话彰显出平静,“这是我和他的事,沈执,你别掺和。”


沈执并不意外,他知道这人不爱麻烦别人。


他专注地把玩着手中的浮雕打火机,明火耍杂戏似的蹿升至半空,沈执的视线转了个弯儿,意味深长道:“我可是你的男朋友,这个时候哪还有自己走的理啊。”


“别火上浇油添乱了,你好好说话。”宋亚轩蓦然扭头,眉心渐而一跳,低声警告对方,“沈执,我没跟你开玩笑。”


被斥责的沈执反而不当回事,勾住了对方的肩膀无辜说:“可我平时不都这样跟你说话的。”


而在另旁全程目睹两个人的互动细节的刘耀文,眉眼运涌戾色,盘错的青筋浮现在手背,照片里的男人哪怕化作灰他都能认得出,怎么会不认识呢,当初私家侦探将拿沓照片递给自己时,第一张照片就是沈执。


“跟我走。”他怕自己又在恨,只能装作面无表情般盯着轮椅上男人。


这股冷漠的刻意忽视,令沈执凭空滋生出强烈的不爽,这人是看不见自己这个“正牌男友”的存在么,发号施令不也得分场合,“这我男朋友,你凭什么让他跟你走,要知道非法监禁要进局子蹲一蹲的。”


“滚。”


回击他的是一句不容置喙的脏话。


“着什么急,我真正想说的还没说完,你不是爱他吗,折磨就是你所谓的爱?”


这就招架不住了?


沈执淡淡地走到男人面前,要不是真怕碍着宋亚轩的面,他早就不客气了,在动手压制人这块他也没服过谁。


哪怕自己不爱宋亚轩,就以站在朋友的身份来摊开讲这件事,他也不该让对方留在一个逐渐边缘化的男人身边。


刘耀文笼在成片的阴影中,说话也带着危险的凶意,“不关你事,让开。”


沈执也毫不留情的抨击回去,“废话,关我事,我难道不比你更有身份吗,我——宋亚轩男朋友,懂吗?不懂我可以再多说几遍给你听,有的是时间。”


分外挑衅的举动,空气弥漫的硝烟在他俩的对峙下,嚣张的摆起了架子。


刘耀文没有因为这番话而显露出过度的不悦,也跟着嗤笑,抬起下巴,“也不过如此,就单凭一个男朋友的身份吗,又能如何,我可以告诉你哪怕你们两个结婚了,宋亚轩也是我的,他怎样都是我的。”


“你他妈——”


沈执这回是真真切切被气到了,他自认为自己平时做事已经够痞了,这人岂止是个偏执狂,简直到对牛弹琴的地步,“妈的,真不讲理啊,怪不得宋亚轩摔楼梯都要跑…呲。”


话还未说尽,生冷夹风的一拳直接惨烈挂在了沈执脸上,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对方的痛点。


伴随着身后人的惊呼,他用舌尖舔了舔唇角渗出的鲜艳血丝,不怒而威,语调倒是放的很轻:“我说,你这前任是真疯子啊,都说了让你乖乖跟哥哥我走,我可不会把你关起来的。”


“好了!”


一道低呼制止的声音从耳畔边旋开,明显是冲着沈执喊话,宋亚轩心知肚明,他劝不动刘耀文,所以才将万般渴求的目光投在另一个人身上,“沈执你走吧,我来处理。”


再不走,刘耀文随时可能会将怒火烧在口无遮拦的这人身上。


“操了。”沈执低声骂了句脏话,再次被气笑了,咽了一口铁锈味的血水,简直恨铁不成钢的想嚯上几句,最终还是得无可奈何的妥协了,“我下次再来看你,你至少照顾好自己,这总可以吧?”


短暂的透气足以让宋亚轩格外清醒。


刘耀文面色不虞,他轻轻牵住了对方的手掌,这是这段沉寂的时日里,宋亚轩第一次主动握紧对方。


这也是第一次,刘耀文选择松开了他的手。


热源从掌心处陡然滑落,归至越来越远的地方,他抓不到,碰不着,宋亚轩垂眼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,失落油然而生。


他们第一次牵手的时候,也是在窘象迭生的困境中。


他在酒吧撞见纠缠自己的某个前任,在那条昏暗的走廊里跟对方争执起来,是刘耀文叼着烟逆光,毫不不客气地踹了那人一脚,甚至无厘头到故意牵住自己,还是十指相交的牵手方式。


不可一世又拽的宣告主权姿势,刘耀文喈道:“你是不是瞎啊,看没看见牵手了?”


前任被气得直咬牙:“真够快的啊,又谈了,兄弟我告诉你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,知道这人的真面目。”


他松开手,十分不能理解刘耀文替自己解围的行为,“为什么帮我,你不应该信他的话吗?说不定他说的都是对的。”


“你不是啊,所以我不信。”男人笑着咬住烟嘴,留下浅浅的齿痕,“对了,上次你借我打火机,这次换我,借个火吧。”


那个时候的他们,以及现在的他和刘耀文,中间横跨了无数个零星片段。


回到病房后一切皆很平静,在他身后推车的男人显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镇静,犹如一场恶意蛰伏的海啸,随时可能会冲垮俩人的防线,这场此起彼伏的巨大沉默。


他讷讷出声:“沈执只是路过而已。”


宋亚轩俨然已经不太知道,自己需要真正去解释些什么,又或者说,刘耀文想听与否。


“行。”男人轻摁眉心,这个字像是费力硬挤出来的。


他的眸光只锁定在单薄的男人身上,凭空而遇的俩人在半空中对峙,是宋亚轩先叹了口气,退让起来,“当然我和他已经分手了。”


“我想听的也不是这句。”


窗外的瓢泼大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,冲刷了所有。


宋亚轩瞥头,他的视线涣散在景色之中。


所谓的真话向来都是把刀,哪怕接受不了,也铁了心要听吗,自尊心丢了也要知道吗,何止是他,刘耀文又在苦求什么坏果。


“你不是不想再继续待在医院吗,不是想要自由吗,那就取悦我,宋亚轩,这对你来说根本不难。”对方说。


——取悦。


宋亚轩手发颤,仿佛生出乱象般,对面的男人眉眼间的冷意散去,久违地温情。像是受蛊惑,他缓缓仰头吻-住了对方的嘴角,那种渴望在心底里盘旋着蹭出小芽,刘耀文身体微僵,很快反攻为主,主动吻住了对方。


亲吻最忌讳动情。


就在这一秒内,他用力咬-住对方发粉的耳垂,牙齿捻-磨着。


被这般凶狠的亲吻,宋亚轩清澈的眼睛被裹上层雾气,说不清是爽还是疼,他听见刘耀文的声音带了点戾气,敲打不断,彻底将自己扯回了清醒的边线。


“每次你流眼泪,又或者说我被迫心软的时候,我都在想你的眼泪究竟是为自己而流,还是偶尔也会觉得我有些可怜。”


刘耀文微垂低眸,手指灵活的替对方系好衣服扣子,不紧不慢地扯过抽纸擦拭,“说说吧,为什么偏偏要在说结婚的时候离开。”


宋亚轩浑身发软,只顾用力攥紧衣角,一时间竟忘了回话,他该怎么说,是因为真的屈服于成家的念想,又因为矛盾抗拒。


极其难自圆其说。


“你有无数次可以逃脱的机会,最开始吻我确定关系的时候你也没想着要跑,带你去挑戒指的时候不想着跑,甚至虚情假意说爱我的时候你也不跑,你不就是在等着这致命一击吗?”


在数不尽怔愣的彷徨片刻,刘耀文的话已经一句句的生剐在他身上了,雨丝也顺势敲击在坚硬的玻璃窗。


宋亚轩触电般一击必中,轻声喘了浊气,却再也无法听进对方说的每句话,“倘若你真的恨我恨到这种地步,算我欠你的,我是你从楼梯下救回来的,只要你想,这条命我可以随时还给你。”


“宋、亚、轩。”


几乎是强拽的姿势,他被人格外用力的揪住衣领,刘耀文的额间已经快抵在自己的鼻梁处,甚至那双手都略微发抖,他听见对方愤恨乃至绝望的声音砸过来,“究竟是我疯,还是你疯,你在说什么?”


这是前所未有的拙劣笑话,刘耀文嘶哑着嗓音:“我早知道你狠,对我,甚至对所有人都狠,真没想到原来你对自己也不例外,你是在威胁我吗。”


“不然呢?就笑着当一切都没发生吗,我不需要你这样,我说过了我不要你这样。”宋亚轩低声怒道,情绪难得失控起来。


“所以除此之外,我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了,你很痛苦不是吗,刘耀文。”


他的脸被人捧住,对方犹如杀戮的雄狮般疯狂喧嚣这一切,“你就这么想两清,不惜把命抵给我也可以。”


无形地一股潮湿轻飘飘卷进宋亚轩的眼睛,低头时,与对方唇瓣边缘差以毫厘,这一切似乎排演了无数遍,所有欲盖弥彰般的假镇定。


他说道,“你现在抽身回去当你的刘家少爷,一切都来得及,我替我所做的混账事向你真心道歉,我认了,都认了,所以我才愿意用你觉得对的方式来两清。”


真心?


究竟什么又是所谓的真心?


刘耀文被刺激到体无完肤,他在脑海中深刻了无数次“你骗了我”的念头,来给自己补刀,以此做到维持自尊,不允许自己再靠近宋亚轩。


理智告诉他,做不到。


他亲眼目睹宋亚轩是如何若无其事地转身投入新的生活,目送对方再谈恋爱,亲昵挽着旁人的手,低声询问着沈执晚上吃什么。就好像自己没在那个人的世界里活过一次,从未有过般,无可比拟的疼痛一波又一波环住整个身躯。


就是在那刻有人无端陷进疯魔。


“你真以为那天只是我们分手后的第一次碰面?宋亚轩,我会找不到你吗,我给过你机会的。”


所以是那天。


是上个月的十五号,自己和沈执出门喝酒的晚上,路过步行街的过马路的时候,莫名撞到了个戴帽子的男人,天色昏暗,宋亚轩的确察觉出一道偏颇的视线,以为是自己敏感衍生的乱象。


终于有人开始意识到横放在双方面前的有些东西,必须要解决了。


“好。”他惨然一笑,鸦色的睫毛被濡湿成小条。


“其实就是我没有办法好好谈恋爱,哪怕你是我谈过最长的一任,你说得对,在结束痛苦和爱你这两者之间,我自私地选择了自己,这就是真话。”


分明身躯陷入止不住地颤抖,宋亚轩却想试图稳住自己岌岌可危的情绪,再撑会就好了,他哽咽,又不断地语无伦次起来,裸露在空气中的半截躯体也被埋进森冷的坟墓中。


如今在坦白这一切的时候,所有的画面又重新回放了一遍,他和刘耀文,作为这场电影唯二的主角,似乎在戛然而止的高潮里迎来了最终落幕。


该结束了。


“我一点也不怕你恨我,一边恨一边爱,才是最让我痛苦的,所以你赢了。”


宋亚轩面上的表情趋于空洞,他的指尖微动,最终无可奈何缩回进袖口里。


刘耀文定而凝视他:“这一切都怪我是吗?”


“不怪你,也没想过怪你,我只是希望你远离我,越远越好,明白了吗,没有人会傻到再把我这种人栓在身边的,你不是疯了,你只是还没看清楚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。”


这一番话将刘耀文杀的片甲不留,他望着那双起雾糅杂了复杂情绪的眼睛,被活生生凿出个窟窿。


“你多聪明,要是你心里真有我。”


就不会愿意剜掉我的心了。


后半句话被刘耀文吞进腹中,他望着宋亚轩默声的眼泪,心又被揪住,似乎疯了好一阵子,又依稀觉得什么都没变,谈恋爱的时候自己最怕的也是宋亚轩哭,假哭也好。


刘耀文的手无力垂落,木然着不知所措,他的眼圈涌上了大量的红血丝,眼下的乌青颓靡,他不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富家公子,只是个坠入情海里的可怜漂泊迷途者。


他也曾想过无数个宋亚轩承认的模样。


——却皆不是在这个时候。


所以他第一次选择退回属于双方的边境线,用偏执堆砌成的赤忱荒野,却皆在烧死后,逐渐生长出冷漠和清醒。


任何要浪漫不要命的人,都该死。


玫瑰凋零,镰刀也锈了,两败俱伤。


门被无声关上,宋亚轩失神望着那道半掩的门,有一道裂缝穿透骨髓,疼的他直抽气,比那天摔下楼梯浑身是血还要疼上千倍万倍,是挫骨扬灰。


什么都回不去了。


是他搞砸了这一切,也付出了代价,报应来了,洪水般怎么挡也挡不住。


疯狂大起大落的情绪绞得令人生痛,战战兢兢,他很少哭,他不会哭,眼泪是弱者的专属权利。他不是,也不想是,事实上自己整个人已经被泡在滚滚不断地密闭酸水缸里,拼命地呼救却被强行摁下脑袋,最终窒息而亡。


宋亚轩憔悴万分的轻咬住小拇指,甚至应激到不停地反胃,头疼欲裂,小时候一个人窝着的时候,怕黑的时候,他就爱咬着小拇指,这般蜷缩在能靠住的地方。


就是在这一秒的可怜臆想里,他才止不住般拼命流眼泪,一滴一滴往下掉,比以往的每次都要绝望。


他甚至又不惜说了回反话,可以理解成上升最狠的一次。需要你,变成了我恨你,爱变成了逃离,该怪谁呢,又该怪谁蓄意搞砸了一切。


在这场久治不愈的病,身体里住着两个游荡的灵魂时不时跳出来将他凌迟,他被迫着,接收所有的指令,他恨透了这样极端的病态人格,更恨善于找到合理的借口从亲密状态下逃出去的自己,有人开始无力接受自己病了,治不好了这个事实。


独身坐到天明时,宋亚轩终于想起了第三个愿望究竟是什么。


——爱一个人会成为弱点的话,那就希望刘耀文不要知道,是永远。


大概是三个愿望太贪心了。


你看,无穷不尽的恶果被席卷而来。







5

万般煎熬的无眠夜,却成为他们俩见过的最后一面。


疗养期间护工陪伴在宋亚轩身边,沈执也会偶尔抽空过来,当真正有类似助理身份的人替他忙前忙后办理出院手续时,有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——自己的这双腿的确痊愈的差不多了。


出院的第一天,宋亚轩打了辆车去隔壁医院,赴约见位故人。


“周姨,不合适吧,别抽烟了。”他叹气,想制止对面女人熟稔掏烟的动作,有时候,他甚至感慨谢天谢地,发明烟和酒的那位圣人,造福了多少容易情绪崩坏的成年人。


“甭管,这天台,药你应该有一直在吃吧。”周冉吐了口烟圈,见他不说话,漂亮的丹凤眼冷不防地斜过来,“可别告诉我你偷偷停药了,不会被我说中了吧,看你那心虚的样。”


宋亚轩狡黠般眯眼笑:“也不算,就停了几个月。”


“你不该停药的。”她语气严厉。


思绪惘然间,周冉又不免想起了很多事,一些破碎卷边的陈年旧事,甚至忆起她当年对宋亚轩母亲的那句气恼至极的劝诫,“你不该中断治疗的。”


回忆肆意穿插,倒真是件可怕的事儿,尤其是对于有执念,侥幸活在世间的人会成为道枷锁酷刑,大家都是小狗,屈身成为思念河中的流浪狗,被折磨至昏天暗地。


她和宋亚轩都是。


周冉倒记得很清楚,也没肯忘。


病房初遇宋亚轩的母亲的那天,对方刚发作病情整个人危险又狂躁不安,自己刚从医校毕业,还是个烈性未泯的愣头青,说到底干这一行最使不得小脾气。


大家都知道206病房三号床新住进来的那个女人虽漂亮,却的确是个磨人精,软硬不吃,发作起来几个护士都摁不住,她被对方恶狠狠咬住了腕骨,却也不曾甩手,“快点把镇定剂拿过来啊,你们看我干什么。”


窗外的余晖落幕,一切又安静起来。


醒来时,对方含糊的说了句谢谢。


女人慢悠悠卷着宽大的病服裤脚口,周冉低着眼,难免在白嫩的肌肤上面看到了很多伤痕,对方撩开耳侧的长发,自顾说道。


“这孩子是个好的,可我不是个好母亲,对了你们医生都应该是高材生吧,我不太懂文化这方面,他刚读书,你能教他写写字什么的吗,我没钱,让这小孩以后出息了挣钱还你。”


她怔愣望着床上的女人,一时间无言以对,“谁稀罕钱,有时间我…我就帮你多看住他点。”


“谢谢啊,小妹儿。”


对方低咬着软哼的尾音,朝她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,这是周冉第一次被人看得心直悸动,不禁慌乱别开眼,“别见谁都乱拉关系喊妹,有名字,叫周冉。”


… 

“小周。” 

“小、周——” 

“小周!” 

“小周?”


此后各种语气、万般神态的漂亮女人穿插进她的记忆里,或许是笑着的,眉目拧起狰狞发作时,以及最终安安静静躺在床上,耷拉着眼皮毫无血色的模样。


宋亚轩的母亲走了,是自杀,在十几年前的冬至夜。


再后来,老街区那块的危楼被勒令拆了迁,连带着恶欲沟壑的老板铃铛入狱了,那总可怜兮兮蹲在病床前的小孩也不见了,有人说被人贩子顺走了,也有人说被福利院收养了,众说纷坛。


她怎么也没能找到宋亚轩。


尔后的重逢时刻,却是在医院,距离那年冬天已经足足过了十来余年,自己也一跃成为医院公认的科室专家,来不及抒发喜悦,她竟是万般复杂的朝男生递过那张最终诊断书。


患者:宋亚轩 

年龄:21 

症状:幻觉症,较为严重。


想到这,周冉掐灭了烟,口腔里余留着麻痹舌尖的涩味,她不知道那小孩经历了什么,又或者说一路是怎样独自磕绊长大的,她是替那个女人脏腑酸涩。


“周姨,人总该往前看的。”他不自觉安慰起对方。


周冉问他,却不带疑问语气:“那你往前看了吗。”


天台今日晴,无风也无雨,坑洼的水泥地面只停留熄灭后的烟灰。


而他也没有回答最终的那个问题。


出了医院,宋亚轩又顺带去了趟墓园,他想着大概是母亲真的生气耍小性子了,这半年来没有一次癔症发作是有关对方的。


他曲着膝盖骨选择用半蹲的姿势,墓碑上面的照片蒙了层灰,很浅,将母亲的遗照染的有几分脏,宋亚轩抬手,轻轻用自己的袖口擦拭,周冉就经常说他的眼睛和轮廓与对方一模一样,光中有灵韵。


“好久没来看你。”


“你看你啊,照片都脏兮兮的,是不是在怪我怎么这几个月都没来看你,也不让我梦见你了。”


一提到这,宋亚轩不自觉蹙眉,跟个老大爷似的数落起来,他俩那束包装规整的月季花放在了纯白石阶板上,耍宝似的从口袋里取出一串钥匙,轻晃起来,“不过你看,这是什么?”


“我在江区那块买了套房,是很大落地窗的那种,我还做了个大衣帽间,你不是爱漂亮吗,够装很多衣服了,妈,开心吗,我们终于要住大房子了。”


话戛然而止,宋亚轩吁了口浊气,一个人像疯子般又独自絮叨了半天。


“妈。”


“其实也没什么,就是心里难过,也想来看看你,你知道,或许我就是突然想找个人聊聊天。”


他不由停滞了几秒钟,佯作陈述的轻松语气:“还记得上次我跟您说的吗,我好像爱上了一个人,可我又没办法爱他,现在终于用不着担心了,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。”


宋亚轩垂着头笑了一声,“对了,我今天在医院看见周姨了,她还是老样子,我总觉得她喜欢您,有可能是一直喜欢您。可绝望的人是不该爱上另一个绝望的人,记得吗,这还是您说的。”


绝望的爱没有人能接得住。


第一次出现幻觉症是在孤儿院停电的那晚,宋亚轩误打误撞地被锁在杂货间,很冷,很黑,他觉得自己快冻得心脏也跳不动了,奄奄一息缩在角落里。


朦朦胧胧间,他望见女人瞪自己:“宋亚轩,你不能睡,还没能等你给我养老呢。”


你看——母亲又回来了。


在身边,在大脑中,生生不息的陪伴自己。他哪能不知道这一切皆是幻生出的臆想,脱了节的记忆,仍停留于宋母在医院接受治疗的阶段。


宋亚轩知道这不对,也很病态,或许是他实在太需要精神寄托了,需要借助某个支柱,来熬过一个又一个恐慌的春夏秋冬。他比任何人都怕黑,不合群以及社恐,装作洒脱将感情看做十分寡淡的东西。


每年生日他都在不厌其烦的许着同一个愿望,许有钱,有很多的钱。倘若有钱的话,就不会迫于无奈住在便宜的烂尾楼,母亲也不会被秽种逼到精神崩溃,有钱的话,也就能给对方继续支付高额的医疗费用。


——没有如果。


人向来只有共苦的份,又何来真正同甘这一说辞。砒霜被裹着劣质的糖粉,他也能选择自我安慰,真好啊,到头了。


万般不幸的日子,迟早会开出艳丽的花群,他将这句话狠狠牢记于心,说了无数遍,就剩那么一点苟延残活的灵魂吊住了自己。


他这颗腐烂早已丧失营养的种子,俗名坏种,开不了花,结不了果的坏种,早就死在了十几年前的贫瘠冬夜,至此长眠。


宋亚轩端着笑,却感官失灵般,再也笑不出声。


他不争气,根本不像个冷漠惯了没心没肺的模样,眼泪如滚珠疯狂渗出,这是宋亚轩这些年第一次在对方的墓前流眼泪,再苦再压抑,也从未。


其实这一刻脑子全然放空了,就是想正儿八经和他妈诉次苦,也想幼稚一回做个流眼泪就会得到糖的小孩,诚实告诉对方自己还是跟年幼时如出一辙,没有办法轻易接受别人的离去,纵使人千般万般,都不该越活越倒退。


有人早已内心崩溃了无数次,被迫默然转换这一切,从来都是平静接受真相,最为致命。


当井口探出的那束光真正打在自己身上时,他攀着满是厉刺的藤蔓一心想再快一点,再快些,有人却摔了一跤,再也没能爬起来,疼啊疼的直抽气,手心也全是血沫。


他心想,等伤口结痂好些,就努力再试一次。


后来他又想,不诚恳爱撒谎的小孩,终究是不值得人等待的。


“其实我没想哭,就是觉得…后劲太大了,妈,真的,你说这劲怎么这么大,我没有办法,好像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,可我确实伤害了他,这不是我的本意。”


宋亚轩手足无措的托住下颚边缘,眸光涣散地望着远处雾气缭绕的绿林,哽着嗓子:“我有时候总在想,没有爱,我的人生好像本就是寡淡无光的,其实我不该依附这些东西,或许我真的爱他,他也不是疯了有病,而是真的爱我。”


他抹了把湿腻,自顾自咬着牙根哎了一声,又缓而笑笑。


“没事,你看都过去了。”






6

刘耀文的助理找上门来的时候,宋亚轩正在咖啡厅喝咖啡,意思是刘耀文颓废了人也不见,终日不来公司之类的话。


“要去见一面吗?”林若没有责问也没有深究,反倒是说出这样一句耐人寻味的话。


“你觉得我该去见他吗?”


林若轻抿了口咖啡,沉吟了一下:“宋先生,在问这句话的时候,您不应该自己有了答案吗。”


“你跟在刘耀文身边多少年了。”


“不记得了,少说也有十来年了,从读书那会开始。”


闻言宋亚轩抬眼,扯出笑:“那你应该很了解他了。”


林若轻描淡写地反驳道:“并不见得,没有人了解他,我也不是那个人。”


他从未想过要去了解刘耀文这个人,雇佣关系有壁,对方是十六岁那年才从国外被接回本家,刘家长子车祸瘫痪成植物人,有人这才想起了这个被遗留在外的私生子。


理所当然刘夫人不喜欢这个私生子,也拧不过大腿,偌大的家业总要有个沾了刘家血脉的孩子。


一路是阿谀奉承,另路上谩骂讥诮。


人人皆苦,却又选择各自隐晦。


“去看他吧,他发火我也替您兜着。”林若轻推鼻梁架着的镜框,不忘微笑说道。


“我没有脸去见他,我和他之间其实已经结束了。”他只是如此回了一句。


听见这句话,林若不予置否,“的确,你很冷情,我当年就看出来了,不过你不该对他这样的,所以宋先生更得负责不是吗?”


宋亚轩倒被恶狠狠噎住,林若是个白切黑无疑,他在当年就已经领会到对方这一点,“林助理,我确实很感谢你当年提供给我的客户资料,这点我一直没忘。”


他能成功拉下了竞争对手,这都是林若的功劳,于情于理,自己都的确欠对方这个人情。


话既然已经提到这,也该旋开中心眼了,林若眼底掠过精明,又继续说:“我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说这话,公司不能垮还需要他这个老板,那就暂且当作宋先生还我这个人情债吧。”


“你还真是个好员工。”宋亚轩实属无言,缓而起身,朝对方道谢:“无论如何谢谢,我会考虑你说的话。”


夜里。


他翻来覆去的在床上,想起林若的那番话,以及那天对峙时刘耀文绝望的神情,烦闷至极。


当有人真正杵在别墅门口时,宋亚轩觉得自己疯了,他不该来的,哪怕是还林若一个人情,两个人微弱又紧张的精神状态会注定了再见面时依旧是不欢而散。


宋亚轩试探般,输入了几位数的密码,噔一声,门自动解锁。


密码没换。


仍旧是他们在一起的日期,他握住冰凉的金属把柄,心也被无端冷冻住,咖嚓一声,门被缓慢旋开。


他像极了私闯民宅的恶徒,进入完全不属于自己的领地,别墅很黑,没有一处是亮着灯的,一楼没有人,安静到只听见呼吸声,还是宋亚轩胸腔传出来的。 走到大厅中央时,脚被一个小盒子绊了一下,顺带滚了一圈,宋亚轩蹲下身,借着窗外的皎洁月色看清了这究竟是何物。


——戒指。


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
宋亚轩将盒子放进自己的衣兜里,顺着手机屏幕往楼梯上面走,越来越逼近,快到的时候,刹住了脚步。


房间门没关,有烟味,酒味,唯独闻不见刘耀文身上的味道,宋亚轩望着酩酊大醉的男人,一时间全然沉默。


憔悴、极其脆弱的刘耀文。


他觉得心悸,心脏的每一寸都难过的要裂成碎片,事后重返凶案现场的人,不配提难过二字。


房门自动落锁,一个趔趄,他被人用劲钉在了墙壁上,刘耀文的唇很凉,还有股浓烈的酒气,一点点的使巧劲钻进了自己的鼻尖,一秒又一秒的对峙中,他听见对方的嗓音冷若冰霜,陡然面对面传过来。


“谁让你来的。”


他垂眼,安安静静的模样,“林若。”


刘耀文嗤笑,满身酒气:“你倒是敢来,跟林若做了什么交易,我很好奇。”


“他很担心你。”宋亚轩抬眼看着对面的男人,他也是,这句话没有必要说出口。


“担心,是来看我死了没死,嗯?”


“你不会死的。”宋亚轩被淬了森冷的眼神缠上,他哑着嗓子道:“至少我会陪你。”


刘耀文闻言,好笑地说:“别说好听的,证明给我看。”


“怎么说不出话了,宋亚轩。”


宋亚轩的腿被抵住,问对方:“你想让我怎么证明?”


“你走吧,可以回去交代了。”


他被人松开,没有离开,替对方收拾起房间里的垃圾杂物,连带着瓶瓶罐罐全都丢进垃圾桶里,宋亚轩没有抬头,“怎么不换密码锁。”


房间冷不丁陷入了很长一阵子的寂静,他没有再开口,宋亚轩咬住唇笑了一下,觉得自己有点儿白痴。


“你是想问我怎么还是这几个数字,还是想问我对你还有没有旧情?所以,你想听哪个?”


刘耀文无意勾唇,被烟浸呛过的嗓子,难免会笑声也听着浑浊,里面含有宋亚轩无法读懂的情绪。


“我只是懒得换。”他说。


说话的确是门语言艺术,说的人含糊,听的人却兀自浮想联翩,刘耀文瞥了眼只顾着收拾的男人,“让你证明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,你不需要放在心上。”


酒精因子也并未准时准点挥发,刘耀文无比清醒,也没醉,这种情况下他反而从漩涡里挣扎出来。


其实他并称不上是个多体谅的恋人,甚至在某些方面甚至偏执、冷血,无需再探讨这点,究竟是耳濡目染,还是本性皆不重要了。


如今能做到背叛自己的初始意愿,俨然是他的最大退让,过了这页,那就尚且翻篇吧,好的、坏的,都一股脑抛开,双方总归都付出了代价,疼也疼了,疯也疯了。


“宋亚轩。”他蓦然喊住了对方。


“我以前总觉得能留住你的方式,可以有很多,不知道为什么,可我却觉得没有盼头,怪就怪在我太想把这份爱留在身边了。”


轰声巨响,宋亚轩怔在原地。


如鲠在喉,是自己再也无法接住这句话,解释的、倾述的,全然的堵进了喉咙里。


很平静的一种陈述方式,是坦白局。


“翻篇吧。”


刘耀文的眼神成了把钩子,锋利剥开自己伪装的外衣,“我不需要你补偿我什么,你就当我是栽了个跟头,我认了,所以你不用扶我起来,我自己可以。”


事到如今,两个人都折损在这破俗的情爱上面,没有赢家,做了回可怜败将。


“我…戒指还…你吧。”宋亚轩茫然的咬着牙根,他的手已经在发抖了。


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。


或许有些东西早已飘出了那道界限,即将消逝不见。


刘耀文静而盯着他,脸上因为睡眠不足有些发青,却丝毫没有情绪泄露出来,“你还能找到,证明你和这东西有缘,竟然如此就拿走吧,买了,就没有再还回来的理由,本来就是我买来送你的。”


那枚小盒子被推回去,像极了件不重要的东西。


互相推搡。





7

“就祝你过上想要的人生。”


那是宋亚轩离开别墅时,耳蜗所旋过的最后一句。


——诚心诚意祝福你,祝你也祝我,那互相庆祝什么呢?


所谓想要的人生,什么又是想要的。


喧嚣的话再也说不出来,没有人替宋亚轩回答。


那张卷子早就上交了,是白卷,意味着空白,也意味着还未被开启的一段未来,他们的确也该好好道个别,像个成年人的模样,从而心照不宣地说声再见,去奔赴那段不再签署彼此姓名的未来。


宋亚轩没有立刻离开,他坐在路灯旁的石阶楼梯上,落魄又无家可归的浪子,这个比喻倒也恰当,手里的盒子反而成为最后一样家当,哪怕是端详着那枚戒指,也可以毫不顾忌的摩挲,可以随心试戴。


原来是合适的啊。


不过这一生,好像也只能戴这么一次了。


他瞥低视线,抚摸上面刻出的纹路,冰冷的触感往内回旋,探测指腹那块的肌肤,才戴了几分钟而已,宋亚轩小心翼翼的摘下来,又重新放回绒布盒里,因为长时间的蹲姿脚都快麻了,他缓而起身,离开那处备被臀尖坐热的石阶。


而二楼房间的男人伫立在窗前,从上而下的望着那道离开的身影,消失在无边无境的夜里,仍杵在原地。本应该回头看一眼的,偏巧宋亚轩就是知道,别墅的灯早就在不具名的未知时刻熄灭了。


从踏出门槛这秒开始。


哪怕错过的理由纵然有千千万万种,最令人心力交瘁的是你我皆知,却不愿再相提辩解。


这才是种常态。没有这么多破镜重圆,也没有如果,生活不是演戏,不能存档重来。


回家的路上,宋亚轩推开便利店的门,买了包平时最爱抽的烟,他将烟插回兜里,选择告诉自己——


不管不顾地抽完这最后一根。


再来戒断这一切。



*

宋亚轩起了个大早。


下午还难得出了趟门。


其实也不为别的,下午三点钟有个面试,这家上市公司当年也诚诚恳恳地挖过自己,是他拒绝了。猎头早就得知宋亚轩离职的消息,仍不死心,又风风火火的发出了面试邀请。


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,行行业业都惜才,能做到中高层管理级别的人,自然把这句话刻进大脑里了。宋亚轩坐在会客室里,从容不迫的和对面的女人交谈,他无疑是出色且令人满意的那类精英。


HR盯着他,问了最后一个问题:“最后一点,您这半年的工作空窗期,是个人原因还是?”


“养病,腿受伤了,前阵子才出院。”


闻言,HR怔了一下,笑了笑:“抱歉,那宋先生,我们今天的面试就先聊到这,如果初试通过了,我的助手会在两个工作日之内将邮件发送到您的邮箱里。”


出了大厦门,他抬头望了眼逐渐昏暗的天色,A栋这两个大标识闯进自己的视野之中,刘耀文的公司在C栋,不到一百米的距离,只要他想,再往着前路的方向多走几步,或许就到了。


宋亚轩收回视线,扭头往另个方向走。


人生处处是选择题,偏又猝不及防的有转机,是林若悄无声息地出现,打乱了这一切,他们在附近的星巴克打了个照面。


“你…”


林若愣了一下,倒也没多说,他又多买了杯咖啡,递给边上的男人,“要上去坐坐吗?”


破天荒的宋亚轩没有拒绝,林若到底是公司的二把手,大大小小的杂事都要替刘耀文拾掇好,也抽不出太多功夫来闲聊,他们只在会客厅小聊了片刻。


进进出出几遭,林若陡然注意到磨砂玻璃里的那道身影,他睨了一眼自己的腕表,叹了口气,这人还真坐着没走,谁敢撵对方了,怎么说都是前未婚夫的身份,他只是觉得宋亚轩不再似当年般冷清,甚至还携有几丝颓然。


林若敲开办公室的门,将手中的报表递给沉默寡言的男人,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,仍搭了把手,替谁都好,本着试探的态度开口道:“宋先生在楼下等了您很久,要不要…”


“通知下去,半个小时后召开关于投标的会议。”


静坐在椅子上的刘耀文眼神与键盘垂平,没有直面回答林若的问题,反而用了一种更残酷直观的方式。


林若抿唇,只能点点头。


他回到属于自己的工位,朝前台的小姑娘拨了个内线电话,示意对方把听筒递给仍在会客厅等待的男人,“宋先生,您其实不用再等了,刘总待会还有个会议要开,不如先回去吧。”


接过听筒的宋亚轩沉默了一秒钟,很体面的拒绝方式,他扯出笑,安安静静地回了个好字。


出了大厦的门,他扫了一眼手机屏幕。


八点零一分。


两个小时。






8

他难免自我嘲讽起来。


正当刘耀文掏心掏窝子对自己好的时候,偏有人却把爱当成一场纸醉金迷的试炼,你问什么是风水轮流转——现在就是,他被转移出那道不可继续观望的壁垒,最为残忍的是,宋亚轩连带着被剥夺了说不的权利。


他今天没有开车过来,从地铁三号口出来,是条老街,脱离了城市繁忙的景象,小商贩街边排排连,再往巷子里摸索,出了拐角,是条美食街。


飘香热气旋至他面前,是烤红薯的味道,很甜,馋住口腔。他的确是饿的,在没遇到刘耀文之前他是个正儿八经的工作狂,要钱不要命,一天三餐顿顿错乱,慢性胃病是从小养出来的。


宋亚轩将大衣裹得更紧些,卷下视线,怎么能三句不离那人,不该的。


现烤现卖,等待的时间里俩人搭起话来。


大爷朝他笑,“这红薯啊,要是分着吃其实更香。”


“不用了,我一个人,您再给我打包一个,我想带回家吃。”


“好嘞,天冷了,吃口热乎的。”


他轻轻咬了一口,食之无味,明明是正值季节的红心薯,中间那口也最蜜最甜,送到嘴里反而变成了涩味,卷住味蕾,宋亚轩默不作声地咽下。


“很甜。”他笑着收回对方递来的零钱。


宋亚轩又往前走了几步,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不停,他腾出只手,抽空瞥了眼屏幕。


是沈执。


自己在抱有些不该有的希冀。


没什么食欲,他跟进食的小动物般,小口咬着食物,声音听起来倒也格外含糊:“打电话给我,怎么有事啊?”


“就想问你,周末有个派对,你来吗,你要来我就给你腾个位儿。”


“没心情,你自己玩吧。”


沈执却磨着牙根,发作不了只好冷哼了一声,“也就你尽给我好心当成驴肝肺,给你机会走出情伤还不乐意了,世界上哪还能有我这么大度的前任?”


“沈执,他好像,真的放下了。”


电话中的男人慢悠悠地哦了一声,“这不是好事,你不是一直想他放下吗,自由了还不好啊?”


“是,挺好的。”他耷拉着睫毛,迷茫的望着街景。


轻飘飘却不易断掉的爱,太像他和刘耀文两个人了,有人幡然醒悟,既然断不了,索性松手,何不让风筝远走高飞。


沈执话里有话,点醒他:“怎么说话这么颓?”


宋亚轩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子,说道:“我今天去见他了。”


“然后呢?”


“他不想见我。”


得了,沈执听的一个头两个大,无端冒邪火,“宋亚轩,我跟你讲,你就不该折损在他那,你听执哥我一句劝,行么。”


这不纯找虐?


“没什么,是我想见他。”


沈执讷了一秒,“舍不得?还是你后悔了?”


“别,立刻马上,给我憋回去。”


他无声叹气,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,“我就是觉得好像空落落的,沈执我是爱他的,现在也爱,你说得对,我不该去找他的。”


沈执沉默了半晌,也没嘴欠,“人是会变的,那你觉得他还愿意爱你吗。”


他回答不了,只好陷进无止境的沉默,宋亚轩又咬了一口红薯,这口竟苦进了食道。所以人不能轻易有委屈的苗头,如枝桠般疯长的酸楚开始张牙舞爪攀爬,他被困在透明厚实的大玻璃缸中。


宋亚轩木然着脸,独自走在人海中,四面八方皆是攒动的头颅,几乎所有人都是成双结对的出街。


其实他早就该习惯一个人的,无端涌现的负面情绪却再也没办法自我消化,比什么破失恋更惨的是现在,认清这一切,且后知后觉的宋亚轩。


他没有理由。


难道要卑劣着去阻止刘耀文离开,甚至往前的步伐么,这段被冠上种种恶意的恋情,早在半年前,在不告而别的夜里就已经结束了。


双方疯迷的几个月,只是大家心有不甘的执念化身,这段不对等的感情最怕被拖着,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,一分钟也不要逗留。


显然,刘耀文醒过来了,意识到不该继续错下去。


挂断电话后,在恍惚的片段中,宋亚轩再次窥见母亲的身影,明明不该再生出臆想见到的,对方仍没变,说的话照样不留情面,却又真实到令人咯噔的地步,“你很难过?”


“是你不长记性,你觉得两个绝望的人真的能打破悖论,在一起吗,别再把时间放在等上面了。”


宋亚轩咬住干涩的下唇,冥思苦想了半天,却也找不到一句反驳的话,说的对。


他一面认同一面又伤怀,尚未痊愈的伤口,竟凄怜地又被刀子扎了道痕,这次岂止是血流不止,伴随的是漫无天际的疼意,彻底将血肉腐蚀。在梦境边缘来回穿梭后,他再也分不清这究竟是刘耀文对他的惩罚,还是——那个人真的不要自己了。


无论是哪种,他都觉得自己在崩溃的边界徘徊。


“那你为什么难过?”母亲又问他,“是你亲口说的,要戒断这一切,他照做了也做到了,那你呢?”


他嗫声:“我不想回答。”


听过也就罢了,母亲笑他:“行,各有各的难和苦,能扛就扛,扛不住就算了。”


什么是算了。


又要怎样才称得上这颠沛的两个字,言不由衷。


先松开手的人,反而在这一刻竟扮演起痴情。何止是母亲,连他都觉得可笑。


母亲说,“那就让我再猜猜,你后悔了,而且还是你这些年唯独最绝望的一次,因为他是真的想过要把你从深渊拉出来的,是你自己——错过了。”


仅是寥寥几句,宋亚轩踟蹰,飞驰而过的鸣笛声鼓噪着危危可及的那根神经丝弦,等那股后劲彻头彻尾真正上来时,刺啦一下,竟断了。


就算当惯了刽子手,也终有沦落至被人剖析的那天。母亲眼神格外恬静,令他没有办法叫嚣着说句够了。


“是,我后悔了,很后悔。”宋亚轩伸手,眼前的景象全都碎成一个又一个追忆的片段,眷念着不肯走。


可他怎么敢的?


思绪停留到这,宋亚轩难免紧握住手里的红薯,推搡聚集而来的冷风早就带走了这点惨然的温度,或许是有过的,无论多晚,那盏灯始终为自己停留,拥有过却又失去,才令骨头的每条裂缝也攀出这股丑态纵横的悔。


他明白,此次分别,即是永远了。


所以又怎么好老话重谈,倘若真的说句疼,那人就会心疼有所动容么?


不会了。


那都是过去式。


灯也不会再随时为他而亮。


人们总固执以为错的是某个时间节点,甚至是脱离情海的两个人后,还裹挟着露出马脚的情愫,当想念和错过无可奈何成为一体时——


那才是真正诠释错过二字。






end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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